卡尔维诺之后,我们该如何谈论城市——关于人文城市研究跨学科学术共同体的若干随想

卡尔维诺之后,我们该如何谈论城市——关于人文城市研究跨学科学术共同体的若干随想

admin 2024-11-08 软文合集列表 12 次浏览 0个评论
卡尔维诺之后,我们该如何谈论城市——关于人文城市研究跨学科学术共同体的若干随想

意大利作家卡尔维诺写过一本篇幅不长但令人无法忽视的书——《看不见的城市》。这部作品中,“看不见的城市”正是人文城市一个无与伦比的隐喻。人文城市的魅力正在于那些看不见的力量,是它们活化了城市的文脉和精神,为城市输入新力,让城市枝繁叶茂。《看不见的城市》之后的城市叙事,在一定程度上可以看成与其形成某种互文和映照。那么,在今天这个处处都力求被看见且确实能被看见的景观城市中,还能继续像卡尔维诺那样谈论城市吗?最近,《探索与争鸣》杂志联合《当代文坛》《东南学术》《广州大学学报》《华东师范大学学报》等19家学术单位,开始进行这种尝试。这些单位共同发起成立人文城市研究跨学科学术共同体,聚焦“文明互鉴与城市中国”主题,以一种对话式的研究方式拨开都市表象,去捕捉时代之风,去探寻精神之源。

亚历山大·加文认为,“如何造就一座伟大的城市”这个问题,与最漂亮、最便利、管理最完善的城市无关,甚至无关“城市”。在他看来,这个问题更多地聚焦于“我们应当采取哪些措施,让城市变得更加美好”。他甚至认为伟大的城市是变动不居的,其内核在于能否拥有一个能够源源不断提供动力的有机体——一座伟大的城市不同于一幅画或一尊雕塑,它并非一件精美、完整的手工制品,而是应顺应时代发展的潮流、与时俱进。从这个角度来讲,城市研究者拨开都市繁华的表象,探寻城市的精神内核,便具有了现实的正当性和必要性。

40年前,海内外学者不约而同地开始努力使“上海学”兴起。这恰是以理论为先导,以人文城市研究来发现城市精神以及滋养这种精神的基础设施和生产方式。随后上海思想文化界展开了关于上海文化发展问题的讨论,引发了对于海派文化乃至一个更大范围的城市文明的数年争论。

历史的钟摆到今天,我们在人文城市研究方面形成了很多共识,但也面临着更多歧见。更为严峻的问题在于,当代城市复杂多元,单一的研究模式已经很难适应快速变化的都市现实。本质上来说,城市研究是一门综合学科,涵盖哲学、人类学、政治学、社会学、历史学、地理学、建筑学、美学等诸多内容,而城市史作为文明史的缩影,凝聚了人类文明的力量和灵魂,它的发展面貌因而极度丰富多彩。

正如刘易斯·芒福德所说,大城市犹如一个包罗万象、琳琅满目的博物馆,“它历史悠久,巨大而丰富,比任何别的地方保留着更多更大的文化标本珍品”。也许,不同学科的人文城市研究者联合起来,对于这个不断生长变化的庞然大物望闻问切,平等交流,相互激发,将是一种可行的路径。只有从不同的研究面向出发,才能打开城市的褶皱,深味城市的表情,达成一种和而不同的研究。嘤其鸣矣,求其友声。人文城市研究跨学科学术共同体如同一把无弦的古琴,奏的是无弦之曲,听的是弦外之音,传的是音外之意,会的是意外之旨。

与其他机构不同,人文城市研究跨学科学术共同体是一个由学术期刊和部分高校研究机构共同发起的共同体。这样的工作为什么要由学术期刊来推动?这涉及新的语境下或者在学术共同体的范围内对学术编辑的身份再阐释。近年来,有不少学术期刊的编辑在纠结于究竟是做学者还是做编辑更好。

其实,为什么不能将两者合二为一,既是编辑又是学者呢?理想中的学术期刊编辑既不是被动的服务者,当然也不是满场跑的运动员。他们应当是知识生产中的重要一环,在现代知识的生产与传播中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在一个处于深度转型的知识世界中,学术期刊的编辑绝非可有可无的局外人,那种认为编辑只是为他人作嫁衣者的观点早已过时了。在ChatGPT的时代,编辑理应被赋予更为重要的角色。即使不及一流学者,也至少要成为一流学者的跟跑者和同路人,这不仅意味着编辑在学术视野和眼光方面有着独到之处甚至过人之处,还意味着他们拥有学者所不具备的熟练打通知识生产各个环节,并使这些环节运行得更顺畅和灵动的能力。学术期刊编辑通过主动设置议题、积极策划选题,化被动为主动,敏锐地把握时代的方向,并能将这种洞察力转化为实际行动。学者和编辑都是捕风者,也是同路人,他们在伟大的捕风与执拗的低音之间不断互动和对话,不断调整自己的角色和定位。

差不多100年前,年轻的赵家璧“逐鲁迅而居”,用生命轨迹捕捉中国新文学的时代之风,展现了新文学“第一个十年”的辉煌。鲁迅先生更以亲身经历感召他,指出编辑“是一种非常需要,而且很有意义的工作”“其中大有学问”。曾担任《人民文学》主编多年的李敬泽,在新近的演讲中重点讨论了这个时代的编辑角色,他说,“伟大的编辑有一种面向未来的直觉”,编辑不仅要对文学过去的发展了如指掌,还要对文学之大变、技术之大变、媒介之大变了如指掌,知道在巨变的世界中洞察何种文学是有意义的,并能将其有力地呈现出来。这不正是我们这个时代的编辑所难以企及但又必须拥有的能力吗?

回到城市。探索一座城市,如同打开一本期刊,封面、封底、特稿、专栏、天头、地角,既井然有序又暗含“转机”。城市有其秘密,在夜深人静时窃窃私语。然而,再伟大的小说家、再渊博的学者,终其一生也无法窥探城市所有的秘密。

本雅明曾说,诗人是大城市的拾荒者、闲逛者,他追逐并采撷城市的震惊体验。人文学者的角色大概与诗人一样,只是他们更加习惯于扮演一个严肃的角色,在城市的秘密宝藏中探寻和爬犁。他们在城市中孤独彳亍,需要一个陪他穿越迷宫般的城市社区、一起抵达秘密深渊的同路人,而这同路人正是作为知音的编辑。身处一个变化的时代,学者和编辑从独行者、跟随者变成同行者,一次次在城市中穿行,获得不期而至的邂逅,捕捉时代之风。人文学者将城市那窃窃私语的瞬间凝固成深邃的思想片段,而作为编辑的同路人则带着他的测量仪,运用他的巧思把这些片段编织成精美的华章。他们以一种更加精准而有效的方式,向更广泛的人群转译和传播城市的故事。

城市不仅是文明的容器,更是不断生长的生命体。对此,我们如何以一种会通的、整全的、如其所是的方式研究人文城市?从这个维度来讲,当前的人文城市研究称不上是一个理想状态。城市被人文学者以不人文的方式肢解为文学史、史学史、政治史、社会史等,其实,还有一个作为整体的城市需要被更清晰地看见。从这个角度而言,倡导一种对话式的人文城市研究,是今天人文城市研究者的一种使命和职责。

在人文城市研究跨学科学术共同体的简介中,笔者这样写道:“从乡土中国、城乡中国到城市中国,这不仅是中国正在发生的巨大的经济社会现实,更意味着人文城市的新生与城市文明的新变。我们越来越意识到,在中国式现代化、城市化的征程中,来自人文领域的声音不可或缺,甚至理应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

研究城市终究要回归本质,比如如何协调大地与人的关系等。上海有外滩、武康路、愚园路等城市的文化地标,有思南读书会、徐家汇藏书楼等城市的精神空间。那么,我们能否在实体空间和精神空间之外,再构建一个流动的思想空间?它既是学术的空间,也是思想的空间,但归根结底是情感的空间。它不是书斋里二三同道的学问探讨,而是要提倡一种与城市同行的行动美学。而作为一棵幼苗的人文城市研究学术共同体,便是推动城市思想与精神空间拓展的一次尝试。在这个维度上来说,城市之所以伟大,恰在于其孕育并滋养着每一个微小的思想和精神空间,为这些微光焚膏继晷。

(本文转载自“上观新闻”,作者系《探索与争鸣》主编、编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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