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沧南
编辑 | 温棠
3 月 17 日,97 岁的李兆基去世。一代地产大亨的传奇,以相对完满的方式落了幕。至此,香港商界 " 四大天王 ",已经离世三人。唯有李嘉诚,还深陷舆论的漩涡。
这一次,依然是有关 " 大撤退 "。3 月 4 日,李嘉诚再度悄然出手,将其遍布全球的 43 个港口,打包卖给了与美国政府密切共生的资管集团——贝莱德。时值特朗普宣布想要夺取巴拿马运河,号称 " 不能让中国染指这条战略水道 ",作为焦点的两个巴拿马港口,自然引起了广泛关注和争议。
巴拿马人曾调侃说,巴拿马没有国家利益,只有个人利益。李嘉诚方面也在传递这个信号:在商言商,让生意归生意,让政治归政治。长江和记实业(下称长和)的新闻稿也谈到,这项交易是纯商业性质,与政治新闻无关。但特朗普显然不这么看,长和公布消息十小时后,特朗普就宣布了 " 胜利 "," 美国政府将收回巴拿马运河 "。
巴拿马运河巴尔博亚港
抛开卖港口影响几何不谈,几十年来,李嘉诚不断抄底又卖出,无不与政治局势的风起云涌息息相关。在国际博弈修罗场的巴拿马,说与政治新闻无关,那多少有点揣着明白装糊涂。
新加坡第一任总理李光耀评价香港和李嘉诚:" 你看香港有什么?地产商和投资者。李嘉诚有什么畅销全球的产品么?没有,他只是收购地产、港口、零售业、通信公司。"
对于李嘉诚这一代香港富商来说,时势,即是生意,哪里有局势波动和突变,哪里就是他们做生意的地方。不少媒体对比他与霍英东多么不同,的确,两人有相似的发迹之路,但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一切皆因历史大势中的不同选择。
从这个角度讲,时势,即是命运。
港商崛起
李嘉诚这一代香港富商,故事大多是相似的,却又因个人抉择,走向截然不同的境地。
他们生于动乱时代,发迹前有着相似的人生际遇:乱世漂泊,亲人离世,艰难求学,在父辈言传身教中培养了商业嗅觉。英商集团的溃败,给了他们从不同渠道赚取第一桶金的机会。他们在战后崛起,低价收购大片土地,建住宅或发展物业收租,经营酒店、港口、码头及超市药店;靠着政府特许产业,进军赌场、电力、通信、能源,然后形成垄断。
霍英东疍家艇户出身,出生起就在舢板上,过着 " 能吃一天算一天 " 的生活。7 岁父亲病故,一家人上了岸,住在又破又旧的地方,忍受着肺痨的威胁。他当过铁匠、铆工,做过修理工。
小霍英东 5 岁的李兆基,不是香港本地人,出生在顺德,6 岁就当过学徒。战争年代无书可读,他独自来港闯荡。与李兆基同岁的李嘉诚,也是广东人。日军进犯潮汕,兵荒马乱中,一家人移民香港。这一年李嘉诚 12 岁。不久父亲去世,他不得不扛起养家糊口的重担,15 岁不到,便辍学去塑料贸易公司上班," 每天工作 16 小时 "。
李兆基
倒是何鸿燊算是富家子弟,但也在幼年经历过重大家族变故,父亲与三位叔伯,炒股大赔欠了巨额债务。几位叔伯或精神失常,或自杀身亡。父兄则逃往越南。何鸿燊不得不收起纨绔子弟的做派,在香港甚至一度连住的地方也没有。
尽管世道艰难,但这些富豪们,却并非如他们所宣称的那样白手起家。李嘉诚很快投靠了有钱的舅舅,在其钟表铺上班,还娶了表妹庄月明,岳母给过不少经济支持。李兆基本是来自商人之家,来港时带了 1000 港币,利用熟悉货币兑换业务的优势,在几间银铺挂单,从事外汇买卖和黄金生意。香港沦陷时,何鸿燊已经来到澳门,进入负责战时粮食贸易的联昌公司,给大名鼎鼎的佩德罗 · 罗保当秘书。
霍英东,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白手起家。他靠着多份苦力活,以压断一根手指的代价,积累了一些积蓄,与人一起开了间杂货铺。
霍英东
1945 年,日本投降,殖民政府拍卖日军遗留的物资,如大小船只、发动机、水泵和各种破铜烂铁等。霍英东意识到,那些被视为废铁的机器,只要稍加维修,便能卖出好价钱。就这样买进卖出间,他赚下了第一桶金。几年后,靠着这些钱,他开启了海上驳运业务。
另一边,李嘉诚在 1950 年辞去销售员工作,创办了塑胶厂,自己当起老板。
香港富商的发迹史,也是香港的历史。其中,霍英东和李嘉诚,是这种香港叙事的两个典型。殖民时代前期的香港,是自由港口,英国殖民政府推行低利得税,限制社会福利支出、最低劳动保障,实行自由贸易、资本自由进出。战后,拥入香港的移民达到了一个高峰。人口,以及以有价证券、黄金、外币等形式涌入的资本,为千疮百孔的香港,注入了复苏的血液。
李嘉诚敏锐,洞察到向来只重贸易的香港,将迎来制造业的复苏。这是他在英文杂志《当代塑料》 中琢磨出来的:未来,将是塑料引领的时代。1950 年,22 岁的李嘉诚在筲箕湾租下一间破旧厂房,挂上 " 长江塑料厂 " 的牌子,寓意不择细流,汇聚百川。
李嘉诚
他本瞄准了内地市场,觉得前景可观,而且英国政府在 1950 年 1 月承认了中华人民共和国。但很快,香港财团和商人便意识到中英关系的错综复杂。朝鲜战争,让中国和西方的关系急转直下,美国主导下,联合国大会通过了对中国实施全面封锁禁运的决议。港英政府也实施了封锁令,限制与内地物资往来。许多商人望而却步,李嘉诚也不例外。
霍英东,却作出了截然不同的选择——暗中向内地贩运物资。这段 " 战火情义 " 经历,让霍英东和包玉刚等人与大陆结下了深厚情谊,也使他们被美国政府拉进了 " 黑名单 "。1995 年,霍英东接受传记作家采访时,首次亲口承认了当年的作为,他说自己最早是从贩卖柴油开始的,后来做过药品、胶管等,但是," 绝对没有做军火生意 "。
但在当时,城中谣言四起,传其因走私军火,将被港英政府递解出境。谣言甚至波及他在香港的地产业务,很多买了房的人,上门要求退款。他在后来的回忆录中推测了两种可能性,一是港英政府不满他已久,放风混淆视听,二是得罪了一些地产界的同行,尤其是后起之秀。
彼时,香港已经步入繁荣期,人口急剧膨胀,房市、股市 " 枝繁叶茂 "。作为最早杀入楼市的商人之一,霍英东首创了 " 售楼说明书 ",也就是 " 卖楼花 " ―分期付款,由此房地产才变成人人可参与的投资行业。
就这样,纵横跌宕间,霍英东很快成了 " 楼市大王 ",盛极一时。但属于李嘉诚的时代,也很快就到来。
霍英东转身,李超人进击
霍英东 " 楼市大王 " 的风头,并没有持续太久。他和港英政府的矛盾,正在一点点积压。
1960 年代初,霍英东和新华社驻港人员成为友人。1964 年 9 月,他受邀参加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 15 周年大典。为了避开香港移民局,他绕道澳门,坐了 10 个小时的汽车,转道杭州,最终与观礼团一同进京。
那是霍英东第一次到北京,第一次见到毛泽东和邓小平。
他在自述中坦承自己对中国内地的感情,很快招来了港英政府的刁难。1965 年,港英政府推出了海军船坞地皮公开招标计划,拍卖面积达 27 英亩的黄金地段。他下标几千万,最后落标时,港府却告诉霍英东:这块地不卖了,打算收回来。
1967 年,香港工潮风起云涌,港府和左派力量展开长期的对峙,甚至爆发流血事件。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 " 激进分子 " 霍英东,决定暂避风头,去海外避了一段时间,但回港后还是不可避免地卷入新的风波—— " 星光行 " 事件。
星光行是 1962 年就开建的项目,位置极佳,由霍英东参与合资的九龙置地公司主导,共投资 3000 万港币,是一个大型地产项目。霍英东个人承担 1750 万,即总投资的 60%。
星光行的一个大租户,叫中艺公司,以经营中国工艺品为主,有中资背景。港府认为这是霍英东亲中的表现,于是对其进行整治。美国驻香港领事将星光行列入 " 黑名单 ",所有星光行租客不能买卖美国产品,收银机也不行。
租客们对星光行望而却步,霍英东不得不以超低价租出。电话公司还出恶招,打电话给有意向的租户,警告不要租星光行。于是,商家不断撤离,星光行成了死楼。霍英东最终以 3750 万港元,卖给了英资置地公司,损失可谓极其惨重。
香港星光行大厦
此时的霍英东,变得越发谨慎,瞻前顾后。他称,时局左右了他的一系列选择和决策,令他错失了很多良机。" 在香港,没有哪一个富豪在发家后,像我一样如履薄冰地生存,在处理与港英当局的问题上,就像是走钢丝、险象环生。" 霍英东日后回忆说。
此后的霍英东,只得低调从事一些基础设施工程。某种程度上,他的确是逆势而为。朝鲜战争时期,所有人都对内地望而却步,他一意孤行。明知有来自港英政府的特殊 " 关照 ",他还是毅然前往北京。逆势的他,却顺了自己的心。
代价就是,他在香港商界,已经无法呼风唤雨了,甚至不再意气风发。而新的地产大亨,正来势汹汹。
郭得胜、李兆基、李嘉诚、郑裕彤、胡应湘等,在地产市场狂飙突进,接连创造财富神话;到了 1970 年代初期,华资地产商已强大到足以与英资分庭抗礼。新鸿基的郭得胜有 " 工业楼宇之王 " 的称号,恒基的李兆基人称 " 百搭地王 ",郑裕彤荣获 " 鲨胆大亨 " 的美誉,李嘉诚靠造楼神奇发达的故事,更是广为人知。新的四大家族,迅速崛起,将 " 前浪 " 霍英东拍在了沙滩上。
尤其是李嘉诚,他眼看着 1960 年代中期社会动荡、楼市大跌、商人出逃,此时的他,凭着塑胶花生意,完成大量原始积累,趁机以超低价大量收购地皮和旧楼。
李氏抄底哲学,至此展露。不得不说,李嘉诚对时局的判断,的确更加冷静和精准。他知道,眼下的动荡,不是繁荣的终结。果然,两三年后,港英政府强势干预,香港经济复苏,楼市恢复了活力,李嘉诚低价收购的地皮,价值猛增。
1973 年,中东战争和石油危机令全球经济蒙上阴影,李嘉诚如法炮制,大肆抄底各种资产。1970 年代末,李嘉诚原本对收购外资洋行没什么兴趣。1978 年,他把大量九龙仓洋行的股份,转让给了包玉刚。但仅仅一年后的 1979 年 9 月,李嘉诚宣布,要收购汇丰银行手中另一家洋行——和记黄埔 22.4% 的股权。随后他持续增持,直到 1981 年成功上任和记黄埔的董事局主席。
和记黄埔公司
这为李嘉诚登上亚洲首富,奠定了坚实基础。
同样的抄底套路,在 1986 和 1987 年的油价暴跌、1997 年的香港回归与亚洲金融风暴,及 2008 年金融危机等历史性大事件面前,李嘉诚都得以完美复刻。
时间回到 1970 年代末,人们很快会知道,中国和英国开启了关于香港回归的谈判,而接手和记黄埔的李嘉诚,顺势成为香港的第一个华人 " 大班 "。
属于李超人的时代,已经来了。
" 有什么不能卖?"
1978 年,霍英东再次受邀来到北京天安门观礼,一同受邀的,还有李嘉诚。
邓小平向他们表达了中国将要改革开放的决心。李、霍二人,都激动地表示,希望能为国家做点什么。
回港后,霍英东立刻捐钱给番禺建了一座园林式、占地 6 万平米的宾馆,但觉得不够。彼时,改革开放政策刚刚提出,外资投资一片空白。他选择在中山建一个温泉酒店,又在酒店周围建了内地第一个高尔夫球场,扩大宾馆的规模和配套设施,比如购物中心、骑马射击场、儿童游乐场等。宾馆的落成,也伴随着中山乃至整个广东经济的腾飞。宾馆接待了无数海外侨胞和外国人——来旅游的,投资建厂的,谈贸易合作的。
另一个疯狂大胆的项目,是工程更大的广州白天鹅宾馆。它也一同开建,投资 2 亿,拟建 34 层高。而南沙更寄寓了霍英东的宏愿。1980 年代中期,他首次踏足还是一片滩涂的南沙,便想着借助此地,贯通珠江三角洲,将广东、港澳的经济连成一体,把它建造成广州的尖沙咀。
白天鹅宾馆
关于霍英东集团在南沙投了多少钱,外界一直众说纷纭。2015 年,也就是霍英东因癌症去世的 9 年后,其集团对《南方 . 都市报》首次披露,已投资 60 亿元人民币,其时已竣工 23 个项目,其中 14 个是公共服务设施。
尽管今日之南沙已经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但对霍英东来说,南沙是他的夙愿,只是长期以来波折不断。这种冲动,并不那么符合商业逻辑,而是凭着一腔热血。
1980 年代,李嘉诚在内地的投资,相对要谨慎得多。1980 年,中华商会主席王宽诚组织一大批优秀的香港企业家,来到深圳蛇口工业区考察。霍英东和李嘉诚都来了,后者还颇为活跃,问当时的蛇口负责人袁庚,能否让港资入股,参与蛇口建设。但袁庚没有回应。
这种微妙感,让李嘉诚对内地投资显得小心翼翼。其实,他在 1986 年就开拓了跨国业务,但却在 1990 年代之后才正式进入内地。时间节点,正好是 1992 年底,十四大召开,提出 " 建设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 ",李嘉诚成了响应最积极的香港富商。
1993 年,和记黄埔获准入股盐田港,持有 70% 的股份,共同投入 60 亿元建设;同时开建的还有北京王府井的东方广场。除了地产,他还投资码头、电厂和公路等。
但不到 20 年后,李嘉诚便频繁抛售内地的地产项目,其中包括不少地标建筑,如上海陆家嘴的东方汇经中心、南京国际金融中心等。内地地产巅峰时期,李嘉诚几乎打包甩卖了众多商业地产项目,高位离场。
东方汇经中心
等人们回过神来,李嘉诚早已转向欧洲," 买下了半个英国 ",控制英国约 25% 的配电市场,近 30% 的天然气供应市场,约 7% 的供水市场,近 40% 的电信市场和近 1/3 的码头,以及 50 万平方米的土地资源。
彼时,国内媒体反应强烈,一度喊出 " 别让李嘉诚跑了 "。但李嘉诚理直气壮,多次表示,撤资是一个大笑话。在他看来,在商言商,低价买入、高价卖出是常情。
2018 年退休后,李嘉诚那套买卖逻辑,完美延续下来。随着全球经济局势越加动荡复杂,抄底投机与避险意味更加强烈。眼看英国脱欧、俄乌冲突,长和开始大规模甩卖欧洲资产,光在 2022 年 3 月,就抛售在英资产总值接近 2000 亿元,英国仇李情绪渐涨。特朗普重返白宫,誓要夺取巴拿马运河,全球贸易环境进一步恶化,和黄悄没声地准备甩卖手中的港口。
从工潮、股灾,到回归谈判,从 1997 年回归到金融危机," 时势 " 带来的数次波动中,李嘉诚总能低价拿下自己看好的地产和公司。买入、卖掉,寻找新目标,继续买入再卖掉,几乎是他一以贯之的操作手段。
有什么是不能卖的?
他曾指着脚下位于香港中环的长江中心,说:" 这个永远也不会卖。"
2015 年,长江实业、和记黄埔公布了重组方案,新成立的长江和记、长江实业,注册在英属开曼群岛。这意味着他的 " 长江 ",已不属于香港。永不迁册的承诺,就此打破。
2018 年 5 月 10 日,香港,李嘉诚现身长江和记实业股东大会
这样的撤退,增加了本地人对经济不确定性的担忧。中文大学会计学院范博宏教授说:" 未来香港最需要的就是,一代大亨退休、去世之后,香港能不能有新的创业精神出来,新的事业闯出来。"
如何不分裂?
考察霍英东和李嘉诚的商业轨迹,会发现一点:霍英东所接受的赞誉,大多来自非商业的一面。李嘉诚所受的非议,则来自其对资本逻辑近乎无情的恪守。在后者的商业哲学中,利益是压倒一切的最高准则,他只对资本增殖和家族利益负责。
但今天的人们可能忘了,李嘉诚其实也有过好名声。
1981 年 7 月,李嘉诚登上《远东经济评论》杂志封面,黑框眼镜,穿着超人的服装,飞翔在香港的天空上," 李超人 " 之称,誉满全城。
1981 年 7 月,李嘉诚登上《远东经济评论》杂志封面
受邀国庆观礼后,他坐火车走访西安、成都、武汉和广东,回港后,决定在潮州捐建 14 栋群众公寓,还要求当地媒体不要宣传。次年的蛇口之旅中,他给袁庚留下了深刻印象:残汤剩羹打包带走,捐建大学却出手大方。
那一年起,李嘉诚陆续斥资 18 亿,资助创办汕头大学。
汕头大学
港剧《大时代》中,原型为李嘉诚的韦嘉诚一角,为人刚正不阿,拒绝行贿香港华人证券会而受到排挤。翻开 2000 年之前的杂志,关于李嘉诚的文章,大多充满了成功学的意味,他的奋斗史、致富经、品德和家教,以及对年轻人的建议,为人津津乐道。
一位香港作家评价说,李嘉诚在香港呼声最高是在 1980 年代到 1990 年代初。和已经老去的大亨不同,他既不是何东那样的本地买办,也不是从上海来的有钱人包玉刚、邵逸夫。李嘉诚是白手起家的典范,有了钱、又到世界各地收购资产,打着香港资本的旗号," 李嘉诚就是狮子山精神的化身 "。
但现实是,随着香港的阶级差距不断拉大,狮子山下,难再凝聚共识。2010 年,香港一个年轻人试图远离李嘉诚的一切,最后发现,自己用电、喝水,都离不开李嘉诚。2013 年,一名小学生在作文里写 " 李家的城 " —— " 李嘉诚,名副其实,香港就是李家的城 ",引发了广泛共鸣。
李嘉诚,不再是一个 " 香港梦 " 的代名词,而成了 " 万恶资本家 " 的化身,这种批判,是否是一种情绪宣泄?其实已无关紧要。李嘉诚,有他自己的陷阱和终极矛盾。
一边,李嘉诚曾公开谈自己的理想,谈财富的意义,谈商人的道德与责任。他喜欢范蠡和本杰明 · 富兰克林。范蠡不断改变自己,以迁就社会,不断退隐,完成了对自身意义的追求;富兰克林利用他的智慧、能力和奉献精神,参与缔造了一个美好的社会。和黄邀请许知远写文章赞美李嘉诚,称其 " 通过李嘉诚基金会,向世人表明,财富的力量应该用来推动社会进步 "" 内心的富贵才是真富贵 " ——那段时间,李嘉诚常把基金会挂在嘴边,说是自己的第三个儿子,是践行社会责任的最好途径。
但另一边,李嘉诚跳不出自我的陷阱,面对外界的批评,他的辩护词看似响亮,实则苍白:对他来说,谁是趋势、谁利润更大才是他要考虑的,而不是空洞和虚假的道德说教。
乔 · 史塔威尔是资深亚洲问题专家,他在《亚洲教父》 一书中指出,以李嘉诚为代表的 " 富豪教父 ",他们喜欢的港口码头、电信服务、公用事业和物业发展,都有一个共同点:都是许可证领域,竞争者很少,容易组建卡特尔获取垄断红利。
他们把大量现金流,分散投到全球不同市场上,享尽红利,避尽风险。他们极其依赖当地政府的支持, 却不屈服于政府政策引导性产业,这很大程度上不利于内部经济的健康发展。
财经作家吴晓波讲过一个故事,说他有一位极富才华的朋友,受邀给李嘉诚写官方传记,但因种种原因搁浅了。吴晓波编完两本跟首富有关的图书后,得出一个结论:千百年来,古今中外,没有一个人是因为财富众多而被人们长久地纪念,他能留存于民间的名声,几乎全部地来自他的德行与公共行为。
德行是否是商人的必备素养,也许是个无休止的话题。如果换个角度想,如今李嘉诚,可曾想过给自己出一本怎样的传记?
老洛克菲勒和罗斯柴尔德叮嘱儿子们不要出版自己的传记:" 他们的灵魂在看到自己的行为时,都会稍稍吃惊。" 这抛出了一个真正的问题,一个拥有一切的首富,最终要如何在一本传记中完成自洽,而非呈现自我分裂?